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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又住院了。這次是外表看起來比較輕微一點的中風,感覺上就是說話口齒更不清楚一點,吞嚥稍微困難一點。

 
老年人的病症,有很多容易把小事化大的可能性。譬如說因為吞嚥困難,擔心她吞錯地方造成肺部發炎,所以就開始插鼻胃管。很多老年人不太能咀嚼食物、對吃也沒什麼太大的胃口,就從這個小小的地方開始偷懶,漸漸的對日常生活的大小事,沒了熱情跟興趣,慢慢的行將木就。
 
雖然滿口牙週病、齒牙動搖的外婆已經對吃沒什麼太大的興致,但上回用鼻胃管餵食,不但操作起來非常麻煩,她自己本身都會因為覺得跟「身為有一個人」的條件越來越遠而大發雷霆,自己半夜淘氣地偷偷把管子拔掉。外婆怕透了用鼻胃管進食,因此便自己努力的練習可以自己吞嚥,否則恐怕早就變成了一個沒有「生氣」的老人。許多隱藏的因素都讓老年人的一點小病情,經常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發不可收拾的後果。
 
原本進醫院的前一天媽媽跟妹妹就發覺外婆講話不對勁,但固執的她就是不肯看醫生。總之,在僵持了一天之後,終於把她勸進醫院裡邊待著,好好的作檢查。這大概也是首度不是因為突發症狀送急診的情況之下,外婆願意乖乖配合著進醫院。猜想是大小刀她都可以承受、勇敢的挺過來了,但是對於必須辛苦做復健還看不到什麼成效,而行動不便又完全影響她個人尊嚴,凡是都要靠別人幫忙的中風病症,是她最無法忍受的吧!
 
第一天晚上下班後,跟 Ami 趕到醫院的時候,她剛剛被送去照電腦斷層,好不容易等到她被推回來,看到我們倆,還開心地聊天、看電視,甚至還問我怎麼沒有帶牙刷來看她。愉快地看完《康熙來了》,外婆甚至還擔心我們太晚回家不安全、又影響第二天的工作,確認各項細節都幫她打點好了,我們就留下照料她的印尼女孩照護外婆,回家去了。
 
後來從媽媽那裡聽說,當天晚上半夜兩點多,印尼女孩打電話請她到醫院去,外婆又開始瘋癲鬧脾氣,就是不肯睡覺,這樣個性反反覆覆,一會兒乖乖聽話配合,轉眼間又變成口出惡言、壞脾氣的頑固老人,大家早已見怪不怪了。但還是不免令我晚上到醫院報到之前,必須先來幾個深呼吸,做好心理準備,才敢踏進病房見她。
 
外婆是那種厭惡待在醫院的人,從早期她會還會忍耐的體諒家人公司醫院來回辛苦奔波,盡量凡事自己來也少開口要求別人的幫忙,到這幾年因為年紀越大、個性越像個孩子,動不動就把好不容易打進血管的針頭拔掉、拔鼻胃管;不讓她出院就破口大罵、詛咒子孫不肖;三不五時就演出搥胸頓足,說不如去死好了之類絕決的話。每次她進醫院我們就會碰到的狀況,說是令人生氣難過,倒也漸漸習以為常。只是在印象中,小時後的我也不曾這麼皮、這麼固執、這麼難纏吧!
 
我不曉得別人的家裡如何,雖然有看護的印尼女孩、或是之前有專業的看護,在我們家如果沒有在工作以外剩餘的時間報到,好像就犯了不孝大逆不道的忌諱。然而人口單薄的我們人力有限,就算好好排時間輪流看顧,也很難讓一天24小時都有人在,所以外婆住院的時候,在電話網絡的聯繫下,有時就連下班回到家吃個飯配電視看,都是奢侈的罪過。
 
家中有長輩生病,下班後的閒餘時間去探望,當然是應該的事,我到不至於背骨到抱怨這個。尤其是跟以前沒有請看護、沒有外籍女孩幫忙的時候,那真的是必須24小時輪流的時代比起來,雖然現在的外婆脾氣壞、又愛罵人,但還是輕鬆許多。
 
她首次因膽結石開刀住院時,恰好是我五專五年級的寒假。正在準備插班大學的人生大考,可是因為我不在上班賺錢,也不是 Ami 那種念台大的高材生,所做的無論什麼事,都算是不重要的小事,自然而然被歸類為應該犧牲小我的角色。
 
每天在醫院睡覺,聽聽隔壁床的家屬講鬼故事,安撫胃癌末期的老人家,早上6點可以吃到舊三總樓下便宜的台式早餐,雖然放棄了衝刺班的社會學心理學科,進而不得不放棄插班考,比其他上大學的同學整整晚了一整年,那段時間的陪伴也是一個還不錯的回憶。只不過這個回憶只在我的心裡,在我們家裡一時的表現很快的就被遺忘,好的行為如果不持續追高,是不被記憶的。
 
在我的身上,不會有像二子媽家裡那樣,媽媽為了歡迎回台灣的孩子,蒸兩大籠年糕慶祝的盛況;不會有像 Max 的奶奶那樣,每個禮拜打電話叫他們回家吃飯,還細心的準備每個人愛吃的菜餚;不會像表弟那樣,到了小學還不會自己剝橘子來吃,在高雄生病的消息傳回台北,阿姨會打算著請假下去照顧他。
 
不曉得因為是我們家沒把孩子當成一個特別需要關照的對象,還是因為外婆特別嚴重的重男輕女,或者單純因為我就是我的緣故。我羨慕著其他人不需要做些什麼事,就可以好好地當他們家裡長輩的好孩子,而做為我們家一員的我,卻覺得必須一直努力地做很多好事,才夠格當我們家的好小孩。
 
鮮少生病的我,大四的某一天晚上,上課上到一半發覺頭昏腦脹到站不住腳,在教室裡坐都坐不直,更別說從淡水一路把車開回家。只好翹掉最後兩堂課,在車上小睡一下,請同學下課的時候來叫我起床。兩個小時後總算有點體力把車開回家,一到家後洗個熱水澡,就關在房裡昏睡了將近一整天,到隔天晚上10點多才起床。我記得外婆看到我從房裡走出來,還質問我怎麼沒去上課也沒起來吃飯,我只說得重感冒爬不起來,她還生氣地罵我說,生病了不跟大家講,誰會知道。
 
看到二子媽或是踢踢媽跟兒子抱在一起,親暱的樣子,總讓我打從心裡羨慕。另一方面,這十幾二十年來折磨我的生理痛,如果不生一回孩子,感覺好像這疼好像是白挨了似的。現在好好的反省自己,就算我有了一個孩子,其實也沒有能力像她們倆這樣可以把兒子愛得這麼好,這麼自然的吧!
 
脾氣暴躁、要求太高、隨便一點兒小挫折就容易產生憂鬱傾向,這些缺點我都一直帶在身上,自知之明是有的。偶爾會聽到人家的評語,說我是個無憂無慮、開心樂觀的人,還不免暗自心驚自己何時變得這麼深沉。就像許多人面臨不同的家庭問題一樣,這些無法選擇又幾乎可以說是與生俱來的包袱,讓每個人心中或多或少有一些陰影,或是糾正不了的拗直,由家庭背景衍生出的應對個性,可以說是天生的後天缺陷吧!
 
身為我們家的孩子,擁有必須一肩扛下許多責任、辛苦的外婆跟媽媽,我要求的幸福美滿的定義、來自父母長輩的關愛,根本是任性自私的索求。總算,內心深處永遠無法填平的黑洞,關於家庭圓滿的夢想,那些永遠無法實現的想望,都在現實生活中都聰明地自動蒸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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