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開門就聽到呼嚕呼嚕的呼吸聲,浮腫的臉漲得通紅,看起來好像得使盡全身的力氣才得以順利吸進下一口氣一樣。令人擔心。

 

左側的床邊吊著點滴,每次下針都找左手,幾年前因為中風而無法使換的手,不容易因為壞脾氣亂打亂甩,讓針頭移了位置。走針不但會讓手整個腫脹,重新打針的過程更得忍受老太太難聽的咒罵,沒人希望這種意外會發生。

 

能動的那隻右手照例又綁了手套,為了讓行動更不方便,手套裡還放著一片厚厚的塑膠板,右手變身為套了保護套的乒乓球拍,做什麼都卡卡的不方便,這種方法可以讓一般人停止作怪。但我們的小賀阿嬤可是威震全醫院的狠腳色,躺在病床上的所有時間跟精力都拿來對付限制她行動的手套上,死命用牙齒試圖咬破布套,然後拔掉如刺在哽的鼻胃管。當然她成功過,雙唇破裂流血換來的短暫自主,不久後新的鼻胃管重新插上,一雙雙待命的手套也輪番上陣。

 

儘管之前的經驗是這樣,今天還是看到她結痂的嘴唇。因為神志昏沉、因為強烈的無助,顯現出返老還童般單純稚氣的眼神,口齒含糊不斷地喊著 Yah…Yah,其實叫的是母親,不知道為什麼,從小被規定喊自己的媽媽為「姨啊!」﹝台語﹞

 

我知道我永遠無法忘記,上回在醫院的時候,阿嬤也是一直呼喚著「姨啊」,不同的是上次她頭腦算是相當清楚,媽媽跟她說她的「姨啊」不在房裡的時候,阿嬤想了想還回她說,「姨啊如果看到我現在這樣,一定會很難過。」堅定的神情。

 

個性獨立堅強過人的阿嬤,如果不是軀體以及心靈上都感到極大的痛苦,不會退化成像小嬰孩一樣,尋求母親的衛護。

 

晚上十點多餓著肚子回到家,竟然有剛刷好的浴缸可以泡澡。隨便吃下一碗 Special K、一兩塊餅乾、一碗熱湯,便開開心心的往浴間去。這個澡洗了整整一個小時,放鬆的肌肉也放鬆了心智,除了阿嬤在醫院受苦而我卻能在家裡好好享受一場好澡的罪惡感之外,簡直就是疲累工作了一周最好的禮物。

 

如果有人問我說,去年的今天晚上在做什麼,腦中當然是一片空白;但若你問我說八年前的今天晚上在做什麼,那天晚上我帶著期待又興奮的心情,去把牙刷帶回家。脾氣忒大行動力又強的小小牙刷被放在裝了碎報紙絲的手提紙箱中帶回家,在計程車上什麼都看不見的刷刷特別生氣,用力衝撞紙箱,搞得被我央求陪去的朋友也跟著我一起尷尬,覺得很對不住運將先生。

 

回家後朋友貼心地幫我組好了鐵籠子,鋪上毛巾跟報紙,兩人四隻眼睛盯著刷刷的一舉一動,只覺得新鮮有趣。那天晚上我就自然而然明白了小牙烈火般執拗的脾氣,也完全都不用學習地立刻就知道輕搔她耳後柔軟的細毛,就可以立即讓她趴下睡覺。

 

今天晚上感觸特別多,能確切說出來的卻很少,年紀越大就有越多無法說出口的想法,只能在心底五味雜陳,自己品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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