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總共只有兩個女兒,就像我的母親一樣,膝下無男子。

身負傳家香火、長女的媽媽,不得已接受一份曖昧不明的口頭合約,栽進一個她無能為力決定要不要的婚姻,本來最大的使命跟目的是給楊家生一個男孩,結果只有我跟妹妹,都是沒用的女生。

爸媽的婚姻無論當初是什麼樣的情況下結合,後來反正沒有好的結果,年齡的差距,再加上外婆這方認為父親應該是入贅的,所以我跟妹妹屬於外婆這方;不過爸爸卻不這麼認為,總之因為當初沒有白紙黑字、父母同姓,到底我們的楊是跟媽媽姓呢,還是跟爸爸,雙方各執其詞。雖然反正我跟妹妹倆是沒用的女生,所以也沒有真的要爭出個結果來的意思,但是這樣的嫌隙存在家庭生活中,隔閡總是愈來愈大。

總之,媽媽做不到的---幫楊家生一個男孩傳香火,這個重擔後來落到了阿姨肩上。為了小孩的爭奪戰,姨丈的眼中外婆蠻橫霸道不講理;外婆的心裡姨丈背信忘義孩子氣。孝順的阿姨坐月子期間夾在丈夫與媽媽之間左右為難,原本和睦的家庭關係,因為孩子爭奪戰,終究走到無法挽救的餘地。

老一輩的人通常會重男輕女,許多人的家裡可能都會遭逢類似的狀況,但是像我外婆這樣晚婚、生不出男丁、丈夫早逝,覺得對不起楊家祖先,而對擁有一個香火傳承者非常迫切的老人而言,這樣的心態跟執著,左右了我們一家的生命,「重男輕女」的影響力在楊家,就好像本土劇可能會有的劇情一樣,輕描淡寫幾句話,卻是好幾年的腥風血雨、媽媽阿姨的青春歲月。
 
這種事可不是只發生在我們家,所有宗族的家全都聚集在附近,那個年代的思想就這樣毫不遮掩的欺壓所有的女性。大學教授在批判男權思想的課堂上,客氣委婉的跟男同學解釋,需要反省糾正的是男權思想,而不是男人,很多人搞不清楚意思,然而從小到大廳著左鄰右舍親友的七嘴八舌,從來我都清楚,真正徹底執行男性霸權的,其實是這些實踐日常生活瑣事的女人。
 
能想像嗎,家鄉那些同姓氏的遠近親族間,女生的事業表現都特別好,男生卻因為過度的保護跟放縱,沒有責任跟擔當的多。這些從小就烏雲罩頂的陰影,讓我這個像來不喜歡跟人競爭比較的個性,不由自主的歧視另一個性別。每每看到身為既得利益者的男生,做出什麼蠢事、講出不體面的話,心裡便習慣性的冷哼一聲,覺得「看吧,男生有什麼了不起的,還不就只是因為生對了性別。」
 
以前年輕氣盛的時候,不曉得這種心態最好需要適當的遮掩,所以同學朋友多少能意識到我對男性的不滿,老是私底下問我為什麼對男生的要求那麼高。我能怎麼說呢,家裡所有的女生無論事業學業上表現的多麼優秀,都抵不過外婆心裡只是因為我們不是男生,就覺得不夠完美的缺憾。
 
當然那並不表示我沒有男性朋友,只是要讓人不討厭,必須要讓人看到很不錯的特質,不凡的表現。譬如說有豐富的才華、對女友老婆特別好、很會照顧家人之類的。漸漸的看過越來越多人,越能了解每個人都有值得欣賞學習的優點,如果我再矇著眼睛來瞧不起男性,根本上跟外婆那種莫名奇妙的性別歧視也沒什麼兩樣,只是她壓迫的是女性,我的看不起的是男性而已。
 
壓抑的影響產生的不服氣,培養出來的莫名厭惡,需要的是知識、歷練跟時間,慢慢的自省及改善,幸好我還能意識的這一點,努力擴建狹隘的心腸。小貓咕、小T 跟品品的誕生,也讓我因為喜歡他們,大大的改善了對男生的看法。
 
今晚全家吃著中元節拜拜的豐富佳餚,飯後聊天喝咖啡配二子媽贈送的長琦蛋糕時,冠強回頭盯著我笑著看的某一瞬間,突然令我心生愧疚。當然因為刷刷是自己的女兒,對刷特別偏袒是理所當然會有的心態。冠強總是一叫就來,總是開心的蹦蹦跳跳,容易取悅的好個性,不愛生氣抱怨的天真,真是個性可愛的小狗。但心裡經常性的嘆息,如果冠強是女生那該多好,可不是不說出口就可以假裝沒有的偏見。
 
已經很久沒有意識到自己重女輕男,今天卻在冠強的晶亮眼睛裡又看到自己的不公平。越是這樣天真無邪的信賴眼神,越能強調我這種無謂的偏心有多麼多餘無聊。人類的心思若太過複雜,就難體會單純事物的美好,晚上在冠強的眼神中,得到了反省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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